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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中国最好的战略思想库
智纲时空
一个夏天的访问
王志纲工作室 2015/3/13

1992年夏天,正是邓公南方讲话引发全国改革开放高潮再起、世人瞩目的“十四大”即将召开的重要时刻,受新华社委派,我和另一位记者李晓岗联合就国内一些宏观问题进行了一次历时两月的大跨度采访。出于选题的需要,我们的行踪几乎包括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大部分热点地带,兴旺的广东、雄风重振的上海、活跃的温州、不甘沉寂的宁波、新开放的云南和北方新崛起的山东以及仍被“东北现象”困扰的辽宁;我们还拜访了各省市的主要负责人,如上海市市长黄菊,湖北、云南、山东、辽宁的省委书记。在此期间,我们还深入西南边陲的大理、瑞丽、西双版纳等地区,考察边贸之余领略了少数民族的醉人风情。


借紧张采访之际,草成日记若干。尽管略嫌粗糙、零碎,但却是真情实感。现特奉献给关心走向市场经济之中国的读者们。其中不少在当时不便讲、不便多讲的东西,现在读来,或许别有意味吧。

 

1992年6月12日晴


飞北京。


民航机票又涨价。明涨暗涨,广州至北京的费用已由五百来元升至七百多元。记得1986年我初下广州,北京到广州的机票不足两百元,短短数年涨了三四倍,扣除通货膨胀因素也涨了一两倍,而且服务质量一年劣甚一年。利用垄断地位,主要靠涨价来提高效益,恐怕为中国民航独有吧!


下午抵京。行装甫卸,三山五岳的朋友们闻讯即来相会。话题聊开,明显感到南北差异。谁提拔了,谁得势了,政治、仕途仍为北京人的热点话题,不过这次还多了“下海”的新话题,但多是“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这同南方埋首经济的务实姿态形成鲜明对比。


晚上会《经济参考报》理论部主任杨继绳。谈及当前形势,这位新华社公认的经济学家谈到一个信息:近日应邀会见日本新闻代表团时,日方提出了不少问题,对调查采访颇有借鉴,兹记之:


1中国改革开放政策会否逆转?
2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会否发生碰撞?
3经济自由化会否带来政治的自由化?
4伴随市场化改革的展开,社会主义会否成为空壳?
5发达的沿海和落后的内地会否发生摩擦?


杨走后又来了一批各分社记者,七嘴八舌,话题仍然围绕中国南北差异和社会风气演变问题。


山西分社记者张怀京颇具农民式的幽默,说话形象而传神。他说,时下中国,南方是经济利益驱动型;北方还是政治鼓动、行政指挥型。他具体举例说:温州是背着石头过河(即资本主义罪名这一石头),不断前进;山西不少地方的干部却唱着资本主义(指个体与私营经济)、喊着社会主义过活。


谈及最近中央为落实小平南方讲话精神,刚刚发布的全方位开放的文件精神时,一些刚从上头采访回来的记者透露了这样一个决策信息:搞了十多年改革开放,发展到今天,仅靠广东及沿海地区显然带不动整个中国,为解决“小马拉大车”的困难,才有了“四沿”(沿海、沿江、沿边、沿线)开放的全方位开放政策的出台。1992年参加新华社小分队与汇聚北京的各地年轻记者交流小平南方一把火,神州大地风雷激。总的感觉是,徘徊了几年的中国社会,仿佛洪涛出闸,又将有大的突破和发展了。由此,各种新的矛盾、冲突又将尖锐起来。作为一个记者,这可是一个观察社会的极好时期。


明天就将开始大跨度的调查采访了。先跑云南,这是个新开放的沿边地带。


1992年6月15日晴


昆明比我想象的要气派、繁华一些,但匆匆而过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7时出发,去大理。


昆明到大理路程四百多公里,公路路况较好,为旧时著名的滇缅国际公路,亦称史迪威公路。史迪威为抗战时盟军最高统帅罗斯福总统派给蒋介石的中国战区参谋长。该公路是盟军为打破日军对华封锁、沟通中国西南同东南亚联系而在战时抢修的。山道弯弯,走了八个多小时,直到下午四时多才到大理。


大理是云南的白族自治州州府,20世纪60年代因电影《五朵金花》而名播海内。大理之美果然名不虚传:苍山耸立,青葱幽深;洱海浩浩,海水碧绿。大理就坐落在这如诗如画的梦境里。


 大理更诱人的是它的历史。这里古为南诏国国都,唐时极盛,而今还遗有旧城、塔群。大理的塔同国内任何地方都不同,外型如佛教舍利塔,但远看玲珑剔透,色泽诱人,原因是塔身全涂上了一层有荧光的乳白色。


关于大理风光,有风花雪月之说,即苍山雪、洱海月、上关花、下关风。


下关即今日大理州所在地。下塌于此,其风的确名不虚传。横卧床头,清风八面扑来,十分爽人。半夜若关不好门窗,一夜乒乓乱响,难得安宁。


大理白族姑娘不仅装束漂亮,而且美丽动人。白皙的肌肤,动人的五官,国内少见。进招待所下塌时,恰逢一白族姑娘在打羽毛球。红色的上衣,白色的头帕,还有搭配得体的裙裤,再加上鸭蛋脸庞、高高鼻梁,水汪汪的双眸,直迷得同行一司长迈不开步,绕着小姑娘转了两圈,口中自言自语:真漂亮,白族姑娘真是这么漂亮……司长的神态把姑娘窘得面若红霞。


 晚宴由州委请客。云南数日,这才算开了云南菜眼界。十几个菜,留下深刻印象,特别是“砂锅鱼”,由二十多种原料熬成。除洱海鱼外,还加上云南著名的宣威火腿、虾米、香菇、玉兰片、海参、鸡肉等,汁味十分可口,国内各菜系汤肴中仅见。忍不住喝了四五碗。


 晚上,州文工团为大家进行专场演出,题为“白族三碗茶演出晚会”。演出时方知,三碗茶为白族待客最高礼仪。文工团将此礼仪同演出糅在一起,又演又唱又敬茶又邀同演,十分有趣。


 三碗茶,第一碗苦茶,第二碗甜茶,第三碗回味茶。三茶均有说法。


 据介绍,云南为全国少数民族最多省份,计24个。大理在云南又为第一,有13个少数民族。其中,除汉族外,依次为白、回、傣、藏族等。


大理为昆明去中缅边境瑞丽的中间点。这些年毒祸泛滥,据说这个美丽富饶之地,竟成了国际贩毒集团出没的地方之一。阳光下的阴霾,生活有多少不和谐的变奏啊!


1992年6月16日晴


晨7时出发,先绕洱海转了一圈,碧波荡漾,翠山环绕,景物之美,令人不忍离去。绕海后直奔德宏州所在地潞西县,县城颇有名气,叫芒市。


行程八百多公里,路况之险峻只有地无三里平的贵州堪可比。路面不少是用石片砌成。据闻为抗战时蒋介石为打通滇缅国际通道而责令沿途各县县长以立军令状方式限期建成,有延误者枪毙,高压出效率,一年多即通车,这路完成后成了抗战时中国战区唯一一条同盟军沟通的陆路国际通道。1942年应困守仰光英军的请求,以杜聿明为统帅的中国远征军数万将士,就是利用这条公路,出保山、渡怒江、越芒市,出国门远征缅甸的。中午在保山用餐。乡土宴远胜大宾馆,尤其是吃到了久违多年的家乡特产“豌豆粉”和“鱼腥菜”,北方来的客人们不知此为何物,大多下不了箸。乱中取胜,趁势狠干了几碗。


下午2时继续出发,正式进入横断山脉区域,道路越来越险峻,山高、谷深、水急。途经号称世界第二大峡谷的怒江峡谷。壁立千仞,伫立此侧几乎可唤彼侧之人,而步行过去要将近一天。难怪此地谚语道:“上山云里站,下山到河边;隔山能对话,相见要一天。”将近谷底,日光灼人,其灼热度不亚于8月的广东。日光如炽,以至于车到目的地,同行者中有将手臂裸现于车窗外者,手臂赤红,俨如广东名菜烤乳猪。


5时许,穿过怒江峡谷,进入德宏州境。风光为之一变。此前树少山多,相对荒凉之景大为改观:林木葱郁,满山绿树虽说不上原始但也是莽莽苍苍。公路两旁高树夹峙,颇有驰于林荫道之感。


德宏州全称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与汉化较显著的大理白族不同,这里的民族风情保留得较为完整。


 沿途见不少砍柴的傣族妇女,穿着花花绿绿,其打扮之讲究不像在劳动,而像去赶摆。傣族妇女给人的总体感觉是:身材修长,眉目清秀,普遍长得秀丽。


夜宿德宏宾馆,竟巧遇云南分社资深记者刘远达。他乡幸会,十分高兴,顾不上疲劳,作竟夜谈。


刘远达不愧为云南通,滔滔不绝,就我关心的问题讲了一大通,择其要录之于下:


关于滇缅国际公路。国民党远征失败后,1943年左右,日本人从缅甸打了过来。国民党一退再退,最后退至怒江北侧对抗。高层经争论,决定炸掉江上吊桥以阻敌酋,但何时动手要前线兵士听令。孰料日寇神速,未待上面下令,其机械化兵团前锋已扑至江边。一连长当机立断,毅然炸桥。桥断身亡,但阻住了日军。日军数度欲过江,甚至不惜将卡车开进江中以图垒桥,但湍急的江水甚至连卡车也冲得无影无踪。怒江之流源自雪山,水寒彻骨,日兵过江不得,只能望江兴叹,直至我抗战胜利。


边贸问题。1991年一年,进出口总额达17亿元人民币。他的观点:边贸必须技贸结合、工贸结合才有前途,不然,靠茶马互市似的交易,生意做不大。所谓技贸、工贸,就是到缅方办厂。


吸毒问题。此地为毒祸重灾区,有关部门查整了几次,吸毒贩毒才有所收敛,不然大有泛滥之势。凡女性吸毒,没有不卖淫的,凡上瘾者,大多只有等死。另外,全国发现四十多例艾滋病,三十多例即在此,且均同吸毒有关。如此祸国殃民、危及民族存亡之事,只能以严刑苛法禁之。


晚上去街头转了转,芒市虽称市,但其规模只如广东沿海一小镇,且没有人家繁荣。有趣的是,粤港文化越过千山万水,亦渗入到这里。街上发廊比比皆是,均打广东牌号;还有香港电影,周润发、成龙等香港明星亦是此间老少能详的人物,这些明星的大照片成了各放映点招徕观众的王牌;录音带摊前,叫座的除《红太阳》各版本外,香港流行曲亦占了不少。


1992年6月17日晴


晨8时出发,去边境城市畹町、瑞丽。约两小时到畹町。


畹町为滇缅公路的中方终点,越过界桥,就算到缅甸了。昔日中国远征军赴缅参战就是从这里走出国门的。


一桥之隔,边民们往来自由。女人多着筒裙,男人们也穿裙裤。因习俗、装束酷似,何为中国人,何为缅甸人,在此很难分辨。另外,还见一些皮肤黝黑、大眼高鼻的女人,据说为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人。


边贸生意之小令人失望,沿街上百个摊点多化妆品、性药和服饰等,完全小摊式经营方式。靠双方“茶马互市”式交易,估计生意要做也做不大。


最大收获是邂逅一卖山货的缅甸华侨商人,一番交谈,对缅方概况有了一些了解。困极无事,正着迷于金庸先生武侠小说的这位商人,自言姓汤,25岁,已婚,祖上为浙江人,到缅甸已三代。家住缅甸离边境300公里之地。据他介绍,缅甸人口三千六百多万,一半以上为历史上与中国关系密切的缅人,此外,还有克伦人、克钦人、钦人以及华裔、华侨等。他说,缅方是庄园主制,土地由庄园主控制,没地的人只能打工。华人多以生意为业,缅甸大商人多为华人。


他还说,他做山货生意,好的一次成交可达数万。这边生意谈成,要货就到边境那边仓库取。汤先生货摊上有穿山甲、蟒皮、麂皮等。


汤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他说,在那边从小学到中学他们都上中文。问及他的身世,他说,其家祖上是清道光年间去的缅甸。祖居舟山群岛,中英鸦片战争后被贩“猪崽”到东南亚,后辗转多国,最终定居缅甸。


畹町逗留两个小时,全景尽览。嗣后离畹町去瑞丽,行程三十多公里。途经一寺院,典型缅式建筑,若干尖顶宝塔组成塔群,呈金黄色。寺内有僧人,亦有尼姑,据说这里信的是小乘佛教。


到瑞丽县城。虽为县城,其实就是一条两三华里的街道。街道两侧全是摊档,货主为中缅两国边民。摊档虽多,货物雷同,化妆品、春药、缅柚木雕刻工艺品几大类。雕刻多为大象,乃缅甸吉祥物。大街上游荡着不少游商,多为巴基斯坦人,能说汉语,自言为缅甸侨民,多兜售缅甸出产的劣质宝石(猫眼居多)。


下午2时,过瑞丽江大桥到中缅边境上的“姐告经济区”。此为国务院新定一级口岸,紧邻缅甸。“中国”字样的界碑就竖在经济区边缘。据介绍,根据两国协议,将姐告辟成边贸区。中方已盖起几十间房号,辟出一条商业街。缅方业已盖起具有缅甸风貌的三角型商店建筑数间,双方民众可自由往来。


访问了数户商家,皆云主营批发。广东饮料健力宝、强力啤酒颇受欢迎。一重庆商人说,他来此10个月,做了几十万元的生意,全是该县卖不出去的商品。缅方购买力和消费水平较低,中国过时的中低档轻工产品,正是他们最欢迎的新潮货。此处外贸已从互市到边贸再发展到了区域性的国际贸易。


3时到“姐告经济区”管理委员会听负责人介绍情况。据云,日本超豪华轿车每辆车在这里48万元人民币即可买到,农夫车每辆12万元人民币。另外,缅甸同中国相比,经济落后约30年。不仅是农业社会,而且带有很浓厚的原始性。一个主要原因是几十年闭关锁国。但缅甸百姓特别是边民并不穷。边境上,不少缅甸青年开着日本高级摩托车横冲直撞。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经济区一知情人说:沿边境缅人,有的卖宝石,有的做白粉,富得很。


瑞丽江两岸是个富饶宽阔的坝子。云南多山,作为中国西高东低三级地理阶梯的第二级阶梯过渡带,这里沟壑纵横。群山之中偶尔会出现星星点点的河谷平原。云南少数民族多数即聚居在他们称为“坝子”的这种平原上。瑞丽坝子这块地方号称是两个国家、三个城市。轻柔舒缓如玉带的瑞丽江上下串起两国,除这边的瑞丽外,还有两公里外的木姐市和某某县。
 开发区一负责人指着缅方环绕坝子的苍莽群山告诉我们:前面二十多公里地,就是游击区,分别为原来的缅共、客钦军割据。他们多经营白粉,也信奉马列和毛泽东。前不久,他进入该地,见他们墙上挂马恩毛像,白粉生产请温州师傅,1月1万美金。开发区占地是一个有两三个足球场大的场地,目前尚无工业,只有贸易。在开发区中央,几十台中缅双方卡车正在互市,交易品只有水泥、洗衣粉、变压器等。缅方提供的易货物资木材居多,特别是柚木。生意说成,两台卡车屁股相对,载物互移,彼此换货即可。


环视广场,竹楼式酒家10个,多为缅方边民来办。据介绍,乔石、宋平不久前来,也到这吃过饭。


缅方人员来去随便,中方人员过境却要受中方边检站严密检查,据说是怕这边人外逃,由此成全了对方生意人。


缅甸是一个盛产宝石的国家。开发区负责人告诉我们,边境那边最近发掘了一块罕见的吨重玉石,缅商索价1亿元人民币。不少人心旌动摇,但或是吃不下,或是不敢冒风险,故迟迟未成交。同行的轻工部长曾宪林动了心,表示返京后要组织轻工部有关工艺品公司来考察,看能否成交。


1992年6月18日晴


6月18日上午,同行的轻工部部长组织座谈会,让大家畅所欲言,谈这次考察见闻。集思广益,使我明确了一些新的思路。尤其是以下几方面:


以开放促开发、促改革的思路;


梯度开放、全方位开放、立体互补思想;


 找市场、建市场思路等。


曾部长最后集思广益,作了总结,提纲挈领,并相机布置了下半年有关工作。干练得法,令人叹服。


下午2时半,回昆明。直线距离450公里,地上我们走了八百多公里,足足两天,天上只走了45分钟。


到昆明后,立即转机去西双版纳。空中时间亦为45分钟。


抵西双版纳上空,明显感到景观不同一般。群山郁葱,大地真如锦绣一般。下到地上,四野一片碧绿,空气清新,确实是我国罕见的绿色宝库。


车行市区,风光景致更是迷煞人。缅桂、棕榈、凤尾竹,掩映大道。建筑造型颇为别致。尖顶式傣楼,像儿童搭积木似的,由多种几何图形搭配而成。另外十分讲究色调,金黄色的瓦面,衬之以绿树、蓝天、白云、江水,还有那天仙般的傣女,确实迷人。


 本地人说:孔明七擒孟获曾来过此地。证据为:《出师表》中曾有“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之语,而泸水即今澜沧江也。


另外,孔明来时,此地人茹毛饮血,甚至不会盖房,孔明临走时将帽子落下,土人还以为此为教授盖房之法,即为傣楼,此即今孔明帽式傣楼之由来。


此类传说,且当笑谈。但孔明的影响由此可见。


 西双版纳全称为“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其实何止傣族,这块丰腴而神奇的土地上还居住着哈尼、布朗、拉祜、佤、基诺、瑶、壮、回、苗等少数民族。


 西双版纳是傣语,“西双”意为“十二”,“版纳”即“千块稻田”,全名直译为“十二千块稻田”,意译为十二个行政管理区。


史载:旧时的西双版纳,被称为“瘴疟地区”。明清之际,边陲用兵,仅及东北邻的思茅,将士就往往十丧八九。故人们提及此地,谈虎色变,古时就连足迹遍布中国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我国明代著名旅行家徐霞客也没能够踏上这块神秘的土地。直到解放以后的50年代末期,在民间仍有许多“瘴疠之疟”、“琵琶鬼”的传说。描写“琵琶鬼”的电影《摩雅泰》就取材于这里。其实所谓“瘴疠”,主要是疟疾,古人没有掌握治疟疾的方法,故视之如鬼。


黄昏入住州宾馆新建的别墅,傣族竹楼式造型,但室内设施和装修已完全西化。空调、盥洗室一应俱全,卫生状况尚佳,令人惬意。从宾馆窗口望出去,眼前俨如展开一幅醉人的水墨画:朦胧的雾霭中,美丽的澜沧江泛着白光绕坝子逶迤而过,浓密的凤尾竹掩映着的傣家竹楼炊烟袅袅,寨子前的菜地里还有身着五色筒裙辛勤劳作的傣家妇女……安详、静谧、幽美,怎么描述此时的心际感受呢?一言以蔽之,此番风情画煞是醉人!


1992年6月19日晴间雨


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气候,最大特点是晴雨反复无常,“东边日出西边雨”是这里的典型写照。


上午7时半去中缅边境上的勐海县。该县所辖的打落镇是国务院新批准的云南三大边贸口岸之一。打落镇离西双版纳首府路南约100公里,我们乘车足足走了两个多小时。在这里,最令人开心的是县长带我们到了缅方一侧,见到了原缅军一个主要营寨,今天的同盟军师部所在地。


由打落到同盟军师部,要过一条界河,所谓界河就是一条小河沟,河上没人守卫,也无需守卫,边民可自由来往,由我方出资修建的一条公路越界河直抵同盟军师官邸的大门下。界河对岸,面河傍山有十几栋房舍,建造最好的砖石结构二层小楼就是该师师长的住所兼师部,门前一根旗杆上飘着缅甸旗,楼梯口有一荷枪卫兵站岗。


县长姓贾,是上海知青。他介绍说,缅共过去是我们支持发展起来的,毛泽东时代其连以上干部多在我国军队受过培训,因培训地多在四川,他们结业后不少人娶了四川姑娘带了回去。20世纪80年代,随着形势转变,我们取消了对他们的支持,缅共自行解散,其军队成了一支地方割据势力。缅甸政府对其无可奈何,最后与之达成协议:他们服管不服调,政府给他1 000人的军饷。但他们养了3 000人,钱不够,就做生意,以至于参加某些走私活动。


不过,他们对中国仍十分友好。我们在边境彼侧漫步,恰逢其一军用吉普开过,上有两个同盟军军人,穿着我国文革时军队所用军装。大家友好地打个招呼。


边境中间自由区摆了几十个摊档,小贩全是缅甸人,不少就是同盟军家属。我询问了一个长相英俊的青年小贩,一番对

话,颇令人回味。
问:今年多大了?
答:18岁。
问:是军人吗?
答:是!
问:枪呢?
答:放在屋内(指界河边一洋楼)。
问:为什么不随身带?
答:我们的枪不是对准人民而是对准敌人的。
问:谁是你们的敌人?
答:谁占领我们土地谁就是我们的敌人。
问:还挂毛泽东的像吗?
答:现在不挂了。
问:为什么?
答:毛主席不领导我们了。


参观完边境,回来路上,考察了云南最大茶厂:普洱茶生产地——勐海茶厂。听厂长介绍后,总算弄清了中国四大茶系及普洱茶之成因。


著名的普洱茶有别于传统的绿茶、红茶、乌龙茶。它是用特殊方法将鲜茶适度发酵,故其品质介乎绿茶和乌龙茶之间,既有前者的清纯,茶绿素充分保留,又兼有后者的性温特性。故普洱茶除兴奋神经外,还有减肥、利尿等特殊功能。在日本和东南亚地区颇受欢迎。


原以为普洱茶产于云南普洱,这次实地考察,方知原产地在西双版纳。得名普洱,盖因集散地在普洱之故。张冠李戴,竟至以谬传谬,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得益者常常是掌市场枢纽之地。直到进入商品经济大发展的今天,各地领悟到牌子的重要,于是有了名目繁多的各种“正名”战。


名至实归,这倒是商品经济给人们的启迪!


1992年6月20日雨转晴


一早去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


出得景洪县城,大雨滂沱,车沿澜沧江行驶,至半路,突抛锚。停车检查,原来是车轴断裂。幸好是平地,不然掉进江里可有好戏了。


植物园距州城七十多公里,为著名植物学家蔡希陶先生所创。进园后,只见葬有蔡先生骨灰的纪念碑一座,知老先生一生默默贡献于植物学研究事业,20世纪80年代初逝世。睹物思人,不胜感佩。


植物园最吸引人的不仅有人工培植的奇花异草,还有园旁另辟的一座原始热带雨林。进得其中,只见古木参天,藤树缠绕,抬头不见阳光,脚下腐草软绵,步入其间,令人感到新奇、兴奋。


 幽暗潮湿的莽林中,竟遇一高鼻碧眼的外国旅行者,身背行囊,独自跨行于阴暗的原始森林中,令人颇觉诧异。我们出得林莽,准备乘车返回时,这个青年亦出得林来,并礼貌地询问可否搭个顺车,我们慨然应允。同伴中有精通英语者,在车上同那青年聊了起来。


青年是以色列人,大学生,学的是生物专业。适逢中以建交,他经中国有关部门批准,获旅行特别通行证,自费来中国考察。他说,两月假期,已跑了北京、广东、桂林、新疆、云南,下一站去山东。小青年不懂中文,手中握的中文地图地名全用英文标上。遇上懂英文的中国人,显得十分兴奋。路上喋喋不休,恨不得将憋在心中多日的感想都说出来。他十分感慨地说:在中国,要遇上一个懂英文的人太难了。他说,回昆明时他计划搭长途汽车,尽管途中得折腾两天,但乘汽车并不是为了潇洒而是因机票太贵了,他舍不得花这个钱。


 车到路旁小镇,我们停车吃饭,青年礼貌地道了谢,背上行囊,大步流星兀自往三十多公里外的州城赶去。


 同车的州经委干部讲:外国人比中国人能吃苦多了,从州城到植物园,七十多公里,他们常常是自己走着来,而我们的同胞非坐车不可。


一个是受得了苦吃不了苦,一个是吃得了苦不叫苦;一个是土生土长闭目塞听,一个是云游世界眼观四方。中外人士之差别,由此可见一斑。


车进橄榄坝,专门参观了傣家竹楼。楼中简朴整洁,布置得十分大方,使人联想起日本人的居室,怪不得他们要到这里来认祖。


晚餐专门安排到州上傣家风味楼就餐。一条街全是傣族风味餐馆。我们落座处号称“南方傣家风味歌舞厅”,楼厅很大,同时可摆20张桌。这像是此次旅行的高潮戏。吃些什么,除手抓红米饭外,别的倒无什么可记的。但席间的氛围,别具一格。二十来个傣族打扮的姑娘来往穿梭服务。绑红线,洒圣水,此外还有歌舞演出。按傣、拉祜、哈尼等族次第上演。告别是孔雀舞,水平不在专业之下。经打听,知老板娘为四川重庆支边青年,其夫原为州宾馆厨师,见旅游风炽,夫妻双双跳槽租了竹楼装修后开了餐厅。开业一年多来,他们别出心裁,除饭菜注重傣味外,还特别邀请文工团老师培训餐厅演出团,将西双版纳艺术风情浓缩展现于一隅之间,故生意兴隆,压倒一条街。


老板娘告诉我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全是跑到下面村寨挑选来的。除供吃住外,还花钱教他们歌舞技艺,员工月工资在二百元左右。如此薪酬在此地已算高标准了,但在这个日益开放的社会里,也难拢住这些姑娘的心。如:不久前北京、深圳客人来玩,看中某些演员,便出高价拉走,由此给她频频造成损失。我说,既有替人作嫁之虞,为何还要投资培训?她笑笑说:无此,餐厅营业收入上不去,两者相权取其轻。文工团她还是要办的。

晚上回到宾馆休息。明天上午听州长介绍情况,下午回昆明。


1992年6月22日晴


21日晚从西双版纳乘飞机回到昆明。空中时间半小时,乘车则得走两天,云南交通之难可以想见。


22日上午,云南省管工业的副省长代表省委来交换意见。谈了一上午,定了些意向。中午省长来陪同吃饭,省府梁秘书长同我邻座,谈到云贵差异,他有几个数字,特记下:云南烟为财政贡献一年有五十多亿元,占全省财政半壁江山,上交中央亦达25亿元;贵州酒一年为财政贡献二十多亿元,亦为主要财政支柱。烟、酒成为擎天柱,这可是西南省份的一大特色。


午饭后,与省府官员告别。轻工团要去贵州,我们则是留下待24号飞武汉。


此次随同轻工部领导层外出,对国务院部级机构组成及工作作风、程序有了一些了解。


1992年6月23日晴


云南省轻工厅办公室主任老张真是个老黄牛,一早即开车到宾馆,陪我们去昆明景点。


先去金殿。该处因存有清代平西王吴三桂大刀而有名。


 随后去大观楼公园。这里最驰名者,莫过于古人孙髯翁所作长联。洋洋洒洒,确实气度不凡。大观楼前是滇池。本地人介绍,“文革”期间昆明军区政委主滇时,命民众大兴土木填池造田。田虽造得上千亩,不仅糟蹋了滇池景致,而且破坏了生态平衡,致使昆明这一高原春城气候变劣。武夫专政,遗害千古。“文革”时这类蠢事可谓数不胜数。

中午吃云南名小吃——过桥米钱。嗣后找书店,欲购几本有关云南风情的书,令人不解的是,跑遍全城,竟一本也买不到。实在是莫大遗憾!


 下午登西山龙门。山势嵯峨,壁立千仞,加上渺渺滇池,湖光山色相映,颇为壮观。置身其间,委实令人有心旷神怡的“宠辱皆忘”之感。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清风朗月、明山秀水,无雕饰的自然景物果真是治愈尘世烦闷之病的良药。


 晚7时,云南分社采编主任鱼世昌陪我们去省委招待所采访省领导。云南省委书记普朝柱刚从邻近数省考察回来,行装甫卸,同意接受我们的采访。获此待遇,这还得感谢他秘书的照顾。据联系人老鱼说,秘书先欲挡驾,后发现我正是他购买的一部畅销书的作者,立即态度大变,积极配合,才有了这次采访。在普朝柱秘书的精心安排下,利用晚上开会前有限时间,终于得以谈论40分钟。普虽过花甲之年,身体健硕,口齿清楚,思路也敏捷。本欲请他谈三个问题,因时间限制,只谈了“云南在新一轮改革开放中的战略思维”一个问题。另外两个问题:如何看待当前经济形势;在进一步改革开放中亟待解决的课题是什么,没来得及谈。


关于云南在新一轮开放中的思想问题,普朝柱透露的最新信息是:西南五省七方首脑均有借助云南走向世界的强烈愿望。他说:为开好即将在昆明举行的西南地区协作会议,他刚去了除西藏外的四川、贵州、广西、重庆等西南兄弟省市考察兼交换意见。这次,大家不仅热情高,而且心十分齐。一个典型实例是:西南协作会议已开了七届,因没什么实质性进展,层次越来越低,各省市多派个副秘书长来应应景。这次可不一样,各省市均表示书记、省(市)长要亲自来。


来干什么?适值国家实施全方位开放政策,昆明及边境上的瑞丽、河口等地已陆续列为开放城市,从云南经东南亚出海,对西南各省市来说,均较绕道东南沿海出海便利。正是这一通道优势,使各路诸侯产生了聚合力。


“大西南联合起来”,普朝柱说,这是将于下月召开的协作会议的中心议题。除了打通出海通道外,大家还考察在云南的口岸城市集资办厂,加工出口。西南各省工业虽比不上东南沿海,但同东南亚却较吻合,互补性强。


普朝柱还谈了云南下一步的具体布置,重点是放在抓交通和扶持乡镇企业上。


总的感觉,云南地处边陲,但其主要领导人十分务实,埋头经济,真抓实干。从这个意义上说,那些只顾出风头、务虚多于务实的省市领导是不能与之比拟的。

 

1992年6月26日雨


24日上午10时半乘飞机赴武汉。


昆明阳光灼人,虽为春城,却有火城之感。武汉人称“火炉”,却逢低温,地面温度摄氏24度。据本地人说,近日气候反常,恐是连日阴雨造成的。


分社招待所客满,热情的办公室同志安排我们住了邻近招待所,但条件之差令人难忍:蚊子当空舞,马桶没盖沿,被褥透潮味——真是天上掉到地下,领教了平民和内地生活水准。


社长李永长十分热情,又是帮助联系采访,又是张罗让分社为记者接风。


25日上午,省政策研究室主任来谈。下午为分社记者作报告,话题是“今日广东与我怎样认识广东”。谈话间大家问话很多,我尽力回答,气氛倒也热烈。


今天一天,梅君帮助安排了一天采访。上午是中南财大教授、老师,下午是长江动力公司老总于志安,收获甚大。特别是于志安,对微观、宏观、政治经济、改革开放,均有独到见解,我们促膝切磋,取得不少共识。特别是宏观改革上的“先断香火,后拆庙”见解,结合轻工部曾部长、胡司长等人的谈话,对政治体制改革时机及意义有更深感受。


于志安是国内著名的改革家,其经历十分具有传奇性。“文革”中曾被造反派抛诸长江,孰料大难不死。“文革”后接手濒于死地的长江汽轮机厂,折腾十几年,使之成为中国最有活力和实力的动力企业。长江动力集团资金利润率达48%,去年完成工业总值31亿元,利税即达105亿元。在国内企业,特别是国有大中型企业中实属罕见。


已有两本关于中国改革现状及出路专著的于志安颇有个人见地,但最令我感兴趣的是这位已近七十的企业家关于成就感的一段吐露,特录以备考:


“办企业很辛苦,也苦中有乐。这乐常常比个人赚得几百万、几千万还令人销魂。可不,我虽是生产电机的,你看我马上要去同商业部商讨合作开发山楂,还要去南太平洋谈判开发热带水果的问题。我下一步的计划是把开发出的热带水果搞成汁,把美国的洋水挤出去。别以为这是梦想,正是有一个个富于挑战性的梦想待你去实现,人生才其乐无穷!”


于志安认为,中国要获得长足的发展,非得培养出一批社会主义的有成就感的企业家,他们胸怀壮志、目光远大,且成天琢磨的就是发财、发展,却不是中饱私囊,更不是以企业为跳板,谋划走仕途。他认为,有了这么一批专职为公家挣钱的能手,中国就大有希望!


于志安在中国企业家层中算另一种典型。他既不同于只顾自己捞的那些私人老板,也不同于沿海那些只会发财的经济动物;他既务虚也务实,既关心宏观也擅长微观。颇有大企业家风度。(于志安若干年后转移公款逃亡国外,以残剧化方式结束了他奇特的人生——作者注)


1992年6月27日阴


湖北分社社长李永长十分热心,帮助联系上了湖北省委书记关广富。关刚从北京忙完李先念丧事回来。


上午,关让省委常委、宣传部长先给我们全面介绍情况。部长显然是个拘谨的人,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照本宣科介绍了材料上已有的有关湖北新动作的问题,对于我提出的三个问题:改革与开放、宏观与微观、高速与高效,则顾左右而言他,没予回答。


不过,人倒是十分热情,中午硬挽留吃了一顿饭。


下午,关广富正式出场,又是李永长亲自陪同。李说,他这个一社之长之所以不厌其烦地陪我采访,出于两个考虑:一是选题重大,确实是人们普遍关心而又谈不清的重大问题;二是他敬重有才之人,故不在乎所奉陪之人的地位对不对等。


 李还介绍了关广富的有关情况:


关广富,满族人,时年60岁,南下干部,一直搞财经。1982年由湖北人民银行行长一跃而成为省委书记。由于出身寒微,虽颇有思想,但胆子还是不甚大。


下午3时到达省委常委会议室。关广富准时进来,中等个,样子朴素、平和。


李永长介绍完毕,我把采访大意告诉他,并提出三个问题。关认真记在本上,然后作答。


 作为一路诸侯,关不好就宏观问题说三道四,因此声明:结合湖北实际谈问题,尽量涉及到我提的问题。


关谈起话来思路清晰,洞察力、逻辑性强,有激情。发挥到得意处,他习惯于叫身边宣传部长留意,言下之意是注意整理成文。


关的讲话十分周全,但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有关观念的。他说:“小平南方讲话,算是给我们开了窍。我理解这个窍就是一切工作围绕把人民搞富,为了这个中心点,一切束缚搞富的东西,包括上层建筑、经济基础、意识形态都应改。”基于这个认识,湖北省在关书记的主持下,已制订出一整套内外开放的重大举措。

 


谈了1个半小时,总体谈得不错,其间关还简略而又明确地回答了我所提的几个问题。


然后,关话锋一转,十分感兴趣地提出:要我讲讲广东的成功真经。


征得李永长同意,我尽己所能,把自己的看法讲了出来。谈话间他不时插问,因此又是1小时。


大家谈得十分投机,到了无拘无束之境。


下午6时,方告辞。


明天上午乘火车去广东。


1992年6月30日— 7月8日